姜喬在一個尋常的夜晚，同殷季說起了楚國的事。

當時，殷季剛得知楚使秋白去世的消息，正在猜想楚國接下來會派誰來做這個常駐夏國的使者，姜喬便出現了。

姜喬好歹在楚國生活了十幾年，殷季見了姜喬，便隨口問了一句。姜喬想了想，道：“如今，楚國朝中除了公孫家的人之外便是衛家的人，再出一個像秋白一樣平民出身的臣子多半是不可能了。公孫家的子弟驕奢成性，怕是沒幾個會想來別國的，但衛家則不同。衛家世代從軍，雖戰功赫赫，但不免被人說成只有匹夫之勇，如今衛家又取了公主，想必會在朝政上多下工夫，為此要多培養出幾個大夫，而做使者是最快的成名方法。所以，臣妾以為，這新來的楚使應該是衛家人。”

殷季點頭道：“說的有理，”又道，“楚使秋白，寡人對他的印象很不錯，能說會道幽默風趣，只可惜啊，年紀輕輕，怎麽就去了呢？去了之後，還留下遺書，說要火葬，也是太奇怪了，哪裏有主動要求挫骨揚灰的呢？”

姜喬聽了，心下不由得感傷，口中只道：“他以布衣之身成為一國使者，實在非常人。像他這般的人，心性必然不同，有些意外之舉，也就不足為奇了。”殷季點了點頭。

姜喬坐到殷季身邊，這才開始自己的話題：“楚國最近如何了？可有再給王上添什麽亂子？”

殷季道：“沒有，楚國這些年安靜的很，不知在做什麽。”

姜喬卻點了點頭，若有所思：“果然同臣妾所想的一般。”

殷季不由得好奇發問：“你想到什麽？講與寡人聽。”

姜喬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多年前，臣妾曾同公孫樊打過交道，當時公孫樊曾對臣妾表露過他對於楚王之位的野心，還邀臣妾幫他。可臣妾當時只顧逃離楚國，並未在意這些。”

“這些你同寡人講過。”殷季道。

“這麽多年過去了，公孫樊一直安安穩穩地做他的丞相，幾乎讓臣妾以為他放棄了自己的野心，可如今看來，他似乎沒有。”

“此話怎講？”

“若他安心於丞相之位，必安心為楚國壯大勢力。若要為楚壯勢，怎能不傷及夏國呢？可近年來楚夏竟相安無事，足以證明公孫樊沒用心。如今想想，公孫樊都一把年紀了，怕是等不起了，他必須把更多的時間放在謀劃篡位之上，而因此，楚國對外的動作便也少了很多，而楚國內部必定會出現一些問題。臣妾曾聽說，前不久楚國太子公孫奕那出了一些問題，但不大清楚是什麽問題，當時臣妾便疑心是公孫樊所為，但只是猜想罷了。”姜喬小心翼翼地對殷季說道。

殷季聽了，沈思良久，終於開口道：“不無道理。只是一點，公孫簡那樣多疑，老奸巨猾的，公孫樊有不軌之心，他怎能毫無察覺？”

姜喬道：“公孫樊在公孫簡面前一貫偽裝得很好。開始公孫簡弒兄奪取太子之位時，是公孫樊首先臣服於他。從前吳虛梓還在時，他便有這心思，但卻處處為吳虛梓壯聲勢，做出一副國家利益為先的樣子。後來臣妾大鬧壽宴，滿座都因臣妾之言猶豫不決不敢上前之時，只有公孫樊和公孫敏起身攔在公孫簡身前，後來也是主動承認錯誤，說自己無能。因此，在公孫簡眼裏，公孫樊一直是個聽話正直但平庸的臣子，也因此，沒了多少戒心。”

殷季聽了，若有所思，看向姜喬，眼裏多了些說不清的意味，道：“是啊，人總是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毫無戒心，”又問，“那依你之見，夏國可以做些什麽？”

姜喬微微一笑：“臣妾知道王上一心要一統天下，只可惜時機未到，其餘各國雖腐敗但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，從外邊滅了他們著實要費一番力氣，可若從內部擾亂他們，便不同了。”

殷季點了點頭：“在理，接著說。”

“臣妾以為，我們或許可以把公孫樊的野心捅出去，在公孫樊準備好篡位之前斷了公孫樊的後路，讓他們兄弟自相殘殺。到時楚國內亂，夏國便可趁虛而入，順便鞏固前些年我們在楚國奪取的七郡。就算夏國不能趁虛而入，大亂之後的楚國也必定會傷了元氣。不管怎樣，對夏國都是有益的。”

殷季聽了，想了一想，一拍桌子，道：“好！就這麽辦！”

姜喬聽了，臉上微笑著，心中卻不由得念著：“公孫端，莫怪我無情了，我怎麽可能看著公孫樊美夢成真呢？我終究是要報仇的，只是對不起你了。不過你放心，來日夏國軍隊攻破湖陽之事，我必給你留條生路，讓你可以終老。”她心裏這樣想著，可依舊覺得對不起公孫端，可那又有什麽辦法？她依舊是做了。

為了她的目的，她會不擇手段的。十幾年前，她在雲夏湖的水牢裏就是這樣對宋清說的。

幾十年的執念，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？

兩個月後，楚國內亂了。

公孫簡無意間發現公孫樊有謀朝篡位的野心，下令誅殺公孫樊極其黨羽。但公孫樊也不是吃醋的，他在公孫簡動手前夕知道了這個消息，早了一夜帶著家人隨從親信們反出了湖陽，逃往楚國西境。楚國西境的守軍陳奇是公孫樊提拔上來的，一向忠於公孫樊。

就這樣，楚國內戰了。

公孫樊在西境稱王，召集了親信要攻回湖陽。而公孫簡也厲兵秣馬，等著將公孫樊千刀萬剮。

楚國王室，又一次很好地延續了兄弟相殘的傳統。上一次是公孫覆和公孫簡，這一次是公孫簡和公孫樊。

這哥倆在備戰之餘也都免不了去同別國交涉，想著獲取他們的支持。可各國不是看熱鬧的，就是想著趁火打劫的。畢竟，這哥倆的實力，如今差不了多少了。

夏國自然也是被楚國兩方拉攏的對象之一。公孫簡派的衛華的侄子衛思，而公孫樊派的則是公孫端。

夏國對於楚國之事早有打算，又怎會因這兩人的游說而輕易改變呢？但公孫端還是不死心，去找到了姜喬，說了自己來夏的理由，道：“該是你回報的時候了。”

姜喬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：“你以為我沒勸過嗎？可這國家大事，豈是我能左右的？我同王上講過，王上說他會考慮，可他不能只顧著我啊！朝中大臣，各有各的看法，王上必定也會考慮他們的意見。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，你還要體諒我。況且，我如今依舊只是個夫人，哪裏有那麽大的面子？”

公孫端微笑道：“你可真是伶牙俐齒。”

“句句肺腑。”

“那我便信你一次。但我還要提醒你一句，我和我父親都不是什麽有耐性的人，所以煩請你對楚國的事上點心，不然，我可不知道哪天就會無意間捅出你和我說的那些話了。”說罷，公孫端拂袖而去。公孫端身後的侍從看了姜喬一眼，便跟著公孫端去了。

姜喬看著公孫端的背影，咬牙暗道：“威脅我，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。”

只是姜喬沒註意，公孫端身後的那個侍從也是個熟人。

出了夏宮，那侍從跟著公孫端一起上了馬車，脫了帽子，完整地露出了那清秀而成熟的面容。

公孫端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文瀾，你說得對，當初就該聽你的。”

這女子正是文瀾，這麽多年過去了，她的面容上也不免沾染了歲月的塵土，她的氣質也比當年成熟許多，眉宇間有了一股子淡然。

文瀾淡淡道：“我早就和你說過，那丫頭賊著呢，而且她也是真心恨你父親，而宋清的死又跟你父親脫不了幹系，她怎麽可能那麽輕易放下仇恨呢？她和宋清學得很好，借刀殺人她最會了。”

公孫端握上她的手，道：“多謝有你在這裏，不然我不知道還要被她哄騙燉雞湯。”

文瀾輕輕一笑，自嘲道：“說什麽謝不謝的呢？你們父子倆一個樣，一個把我當刀子，一個把我當成獵犬，都不是什麽好東西。”說著，抽回了手。

公孫端低了頭，沒有再說話。

楚國開戰了。

夏國駐守楚夏邊境的大將謝留得到命令，先觀望，再趁機下手，削弱楚國力量。

姜喬晚間回了章臺宮，見殷昀正在讀書。她過去看了一眼，只見殷昀讀的書都是什麽禮義廉恥。她便說道：“你也該看看一些法家的書，看看咱們夏國自己的規章制度，讀一讀前朝史書，學著怎麽決策。”

殷昀頭也不擡：“不勞姜娘娘費心了。這些書是先生為我選的，我看這些就好。”

姜喬道：“先生教的這些固然要學，但你的眼界不能局限於此。你可是夏國的公子，日後有更重的擔子在等著你，可不能只學什麽禮義廉恥。”

殷昀只是點了點頭。

姜喬見他聽不進去，只得轉身，去殷珺房裏看殷珺了。

從殷珺那裏出來後，姜喬便去了武柳的院子，向武柳訴苦：“記得當時，武清同我說，昀兒這孩子穩重得很，可我如今看，怎麽這麽不懂事呢？”

武柳道：“二公子的確很穩重，待人接物都很周到，讀書也很用功，都不用催促的。而且還有自己的看法，有自己的一番道理。尋常小孩哪裏會同他一般呢？”

姜喬苦笑道：“小孩？他可不覺得自己是小孩。”

武柳勸道：“娘娘，二公子是個好孩子，就是太倔了。娘娘你也倔，兩個硬脾氣碰到一起，能不吵嗎？”

姜喬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我也不是沒順著他過，可你看看他說的都是什麽話啊？”突然又想起一事，便道：“對了，我很不喜歡他現在的先生，還把他當個普通的公子教著，眼界都被局限了。若想有成就，可不能局限於此。若我跟他說，他一定會反感，到時候還要你去安撫他。”

武柳點了點頭，問：“娘娘鐘意何人？”

姜喬想了想，道：“吳興太老，觀念陳舊；林渡、程蔚倒是可以，但一個丞相一個大將軍，雖好但著實大材小用，王上怕是不會同意；鄭家兄弟打仗還行，若要決斷怕不是他們的長處。這麽一想，我竟不知道選誰了？”

武柳道：“林千楚大人如何？他是衛尉，位高權重，又常出入王宮。況且他也能打仗，多年來在王上身邊也出了不少主意。”

姜喬道：“他太死板，太守規矩了，”想了想，又道，“罷了，就他吧。我先去同王上說，先讓他教昀兒一段時間，等有合適的再換吧。”

於是，林千楚就這樣成了殷昀的老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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